珍藏每一縷云煙

　　一

　　在山村教學(xué)那會兒，雖然是小學(xué)，可班上孩子的年齡都不小，有十五六歲才上四五級的，而一年級里10歲以上的學(xué)生更是占大多數(shù)。

　　有一段時間，班上一個14歲的男生很是沉默，他叫沈浩，一打聽，才知道他在家自己研究一臺農(nóng)用機(jī)器，卻把機(jī)器弄壞了。本來他就學(xué)習(xí)不好，怎么學(xué)也是茫無頭緒，這一下更是打擊了他。我私下里對他說：“沒事，別放在心上，機(jī)器壞了，你再研究著修好。學(xué)習(xí)方面，也要用心，用心才會喜歡，才能愿意去學(xué)，其實做什么事都是這樣。另外，失敗了也沒事，可以重新開始，重新開始，你懂嗎?”沈浩聽了，眼睛亮起來，連連點頭說懂了。那以后，他果然開心了起來，學(xué)習(xí)也有了進(jìn)步。

　　離開那個山村幾年之后，收到沈浩的來信，他說他已經(jīng)考上縣城里的重點高中了，他還特意提到了當(dāng)年我和他說的話，他寫道：“老師當(dāng)年最后說的給我觸動太深了，你說，失敗了也沒事，可以從心開始，從心開始，還問我懂不懂。我現(xiàn)在更明白了，做什么事都要從心里先去喜歡，才能開始去做，才能做好!”

　　我當(dāng)年分明說的是“重新開始”，他卻聽成了“從心開始”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從心開始，更有一種韻味和哲理在里面。而他就是從這四個字里找到了力量的來源，就像多年后的我，想起這四個字，依然會有所感動。

　　二

　　有一年，在我家鄉(xiāng)，在街上看見幾個少年打架。四五個少年將一個少年圍在中間撕打，然后從那個少年手里搶奪著什么東西。后來有人喝止，那幾個少年才一哄而散，只剩下那個被打的少年站在那兒，臉上都是血跡。我走過去，見他手里還緊握著幾支變了形的香煙，原來那幾個少年是搶他的一盒煙。

　　忽然很是感嘆現(xiàn)在的孩子，剛剛上中學(xué)就已經(jīng)學(xué)會吸煙了，而且打架。正想離開，卻見那少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幾支香煙弄直，揣進(jìn)口袋里，在路邊的一個水管處洗了洗臉上的血跡，將衣服上的塵土拍打干凈，把亂了的頭發(fā)弄順，才離開。見他這一系列舉動，覺得很奇怪，便在他身后跟著。轉(zhuǎn)過一條街，少年來到路邊的一個修鞋攤那里。一個有腿疾的中年人正在縫釘一只鞋子，少年跑到他身邊，從口袋里掏出那幾支香煙遞過去，說：“爸，這是我給您的。好煙呢!”

　　中年人接過煙，又仔細(xì)看了看兒子，忽然怒了，大聲問：“這煙是從哪兒來的?你臉上都腫了，是不是被人打的?”少年被嚇住了，在父親咄咄逼人的追問下，才小聲說：“這煙是我用攢下的零花錢買的，本來是一盒，可是被別人搶去了許多，我看你抽那葉子煙咳嗽……”沒等說完，我看那中年漢子堅硬的臉上立刻變得柔和起來，用粗糙的手掌撫了撫兒子的臉。

　　這樣的一個瞬間，穿過十幾年的時光，依然如水漫心頭，那份感動歷久彌新。

　　三

　　大雪飛揚(yáng)，我站在小村的外面看著一個男孩兒的奇怪舉動。那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，穿著一件很厚的舊棉襖，戴著一頂很古老的狗皮棉帽，卻沒有戴手套，兩只小手凍得通紅。他拿著一枚硬幣仔細(xì)地看了一會兒，然后轉(zhuǎn)過身，用力地將硬幣向身后拋出。硬幣劃過一條弧線，擦過無數(shù)的雪花，落在雪上消失無蹤，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。

　　然后他轉(zhuǎn)過身，跑進(jìn)身后的雪地，用手翻著他認(rèn)為硬幣會落下的地方，那些雪被他不斷揚(yáng)起。就這樣他一直在那里翻找著，兩只小手已經(jīng)由紅變白，常常停下來用力搓幾下。我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，問：“你在做什么?”他這才注意到我，說：“找我扔出去的硬幣。”我說：“看你手凍的，別找了，我送你一個硬幣好不好?”他卻搖頭：“不要。我是故意扔出去的，就看能不能找到。”我很好奇地問：“你經(jīng)常這樣玩兒嗎?”他說：“是啊!可我不是玩兒，這是很準(zhǔn)的一個辦法!”

　　在我的一再追問下，才知道，這個孩子扔出硬幣，就是許下一個心愿，如果能找到，心愿就會實現(xiàn)，如果找不到，就會難過很久。而這次他的心愿是，希望媽媽的'病能早日好起來。他和我說話的工夫，依然沒有停止翻雪，他說以前也有找不到的時候，不過這次就算翻遍這一片地方，也要找到。于是我對他說：“這樣吧。我也有個心愿要實現(xiàn)，讓我?guī)湍阋黄鹫�，如果找到了，咱們的心愿就都會實現(xiàn)。好不好?”男孩兒想了一會兒，答應(yīng)了。

　　于是我走向剛才記憶中硬幣掉落的地點，在那里翻找，男孩兒走過來，和我一起干。我一邊找一邊和他說著話，忽然他歡呼一聲，手里舉著剛才的那枚硬幣。我高興地說：“你媽媽的病一定會好的!”他用力地點頭，小臉紅撲撲的，對我說：“謝謝你!你的心愿也能實現(xiàn)了。”他在雪地上歡快地跳了一會兒，就回家去了，而我走在雪地上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。

　　男孩兒沒有問我的心愿是什么，其實我心里想的是：希望這個孩子在以后的無數(shù)歲月中，都能保持這樣一份如雪一般純潔而善良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