評卷老師點評廣東高考作文:普遍邏輯差，普遍沒個性
6月26日，廣東高考分數(shù)剛剛揭曉，而早在此前，所謂的高考零分或滿分作文已經(jīng)滿天飛，這到底是不是真的?高考作文是怎么打分的?高考作文如何才能得高分?且看本報記者對袁磊老師的訪談，袁磊老師是北滘中學語文老師，網(wǎng)名“天涯藍藥師”，網(wǎng)絡知名作家，參與今年廣東省的高考作文閱卷工作，并獲評為2016年度廣東省普通高考語文科質(zhì)量優(yōu)秀評卷員。
作文評分不是愛給多少分就給多少分
記者：袁老師，您好，請問一下高考作文是怎么批改的?如何給分?改卷老師會不會有主觀性的成分?
袁磊：作文評分確實有主觀性，但是大家千萬不要夸大了其中的運氣成分。高考改卷還是很嚴肅和正規(guī)的工作，可以負責任地說，該得多少分就基本是多少分，文藝評論當然會有不同的理解，可能有較小范圍內(nèi)的誤差，但不太可能有大失誤。
一是改卷的都是有多年教學經(jīng)驗的一線語文老師，有職稱和年齡的硬性要求，高中一級教師以下的不給改，上了五十歲也不給改(怕精力跟不上)。大多數(shù)都是現(xiàn)任高三的，不管是從對學生的感情出發(fā)，還是從個人職業(yè)聲譽出發(fā)，都不會有人敢拿高考開玩笑，不少人甚至可以用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、如履薄冰來形容改卷的狀態(tài)。一線教師當然知道高考背后意味著什么，知道60分題目背后的分量與辛苦，所以應該要相信，這群閱卷教師不會有態(tài)度問題，因為老農(nóng)民都不會隨便糟蹋糧食。
二是作文雖然有主觀性，但是這么多年下來，評分標準在行內(nèi)人眼里，其實是基本客觀的。大多數(shù)作文就是一個放大號的語言表達題，是語文老師的基本技術之一。60分里，內(nèi)容、表達、特征各占20分，每個20分又各分三等，每個等級都有例文可以參考。閱卷前，在華師大，光是例文培訓就花了六七個小時。什么文章算作走題，什么文章算偏題，標準都很清晰。大多數(shù)學生的作文，確實看幾眼就明白分數(shù)范圍，就像一個正規(guī)的醫(yī)生，哪怕庸醫(yī)，治個感冒也不會有問題。極個別疑難文章，偶爾碰到，馬上可以跟其它老師、題組長甚至華師的教授現(xiàn)場請教，都是吃這口飯的，水平雖有高低，但荒腔走調(diào)也不容易。十分之九以上的作文，該得多少分，兩個老師看完后區(qū)別都不大。當然，最后是44、45分還是46分，這個確實沒有道理講。一兩分的差別有運氣成分，這是鑒賞文藝作品允許的誤差，沒什么好說的，音樂、舞蹈、美術和文學都是這樣。
三是有科學的改卷制度，每篇作文都是兩個老師盲改的，再取平均分，兩個教師改卷分差超過六分，則屬于無效批改，要動用三評和專家。對于閱卷教師來說，跟同行分差過了六分，就一定是有人改錯了。每天改錯率(無效率)都是有電腦統(tǒng)計的，在小組內(nèi)名單公開，下午都有公開總結，說不好聽的，你改錯的多了，說明手藝太潮，面子就掛不住。有個別還會被專家叫去聊人生，前幾年遣返的`都有。除了失誤率外，還有一個指標叫標準差，防止老師打安全分，標準差小了、大了都會被質(zhì)疑，均分跟小組其它成員差距過大也會被質(zhì)疑。因此，閱卷老師現(xiàn)場壓力并不小，絕不是外界想象的愛給多少分就給多少分，學生最后的作文分數(shù)，肯定是至少兩個老師公認的范圍內(nèi)。這還不包括題組長和華師大文學院的教授隨機的抽查。
所以，不管是從技術角度、情感角度還是閱卷教師個人面子與利益的角度，沒必要懷疑作文閱卷的有效度和可信度。
作文閱卷一天最快不準超過500篇
記者：您每天要改多少篇作文?閱卷老師判作文是否存在秒殺?
袁磊：作文閱卷數(shù)量有一定的規(guī)定范圍，根本不準你改得過快或者過慢，我們就明確規(guī)定，一天最快不準超過500篇，而工作時間有七個小時左右，有一天還加了晚班，比平時期末考試之類的改得小心多了。閱卷速度當然跟老師個人能力、性格因素都有關系。外界說的平均40秒一篇，我沒有具體算過，但覺得糾結于這個沒有意義。有快手，也有400秒也改不了一篇的，這事因人而異。也不要覺得改得慢就好，改得快的就是不負責任，這個要看的還是質(zhì)量，就是前面所說的有效率和標準差，這是客觀、科學的東西，教育統(tǒng)計學的東西。你也不能不準幾百人里能力有強弱，對吧?還有一點，專業(yè)人士做單一工作的速率，本身就不是行外人用常識和平時習慣去理解的，就像郵電局員工分包裹的速度，或者肯德基小妹分雞腿的速度，快、準、穩(wěn)才是王道。高考閱卷和平時改作文也不同，老師不用做修改，不用考慮怎么提升，也不用打評語啥的，只是純粹的裁判，給個公平的分數(shù)而已。這也加快了閱卷速度，所以圈外人對速度的擔憂其實沒什么道理，也沒有什么秒殺一說。
我就屬于改得最快的幾個，但最后效率很高。我平時看文章就很快，約過稿的各大媒體都知道我寫東西也很快，一個寫過幾本書，每年發(fā)表上百篇文章的教師，沒必要因為速度懷疑我的作文品鑒能力。閱卷速度，很大程度上是閱卷教師的自信心，還有對語言的感覺，速度快和慢都沒問題，對速度的質(zhì)疑是外行話。
根本就沒有什么零分作文，滿分作文倒存在
記者：每年高考語文一結束，就經(jīng)常有一些諸如“滿分作文”或“零分作文”在網(wǎng)絡上流傳，請問在實際改卷中有沒有“滿分作文”或“零分作文”?今年廣東的高考作文題被“吐槽”“惡搞”得最多，請問有沒有特別出彩，讓您印象深刻的?
袁磊：可以很負責地說一句，除了一個字不寫，連標題都不寫，否則根本就沒有什么零分作文，即使只寫了幾句話，也會酌情給幾分。網(wǎng)絡上的零分作文，那都是段子手的惡搞。真在高考這么緊張的氣氛下，寫得出段子手一樣歡樂的文字，我一定會給高分。
滿分作文倒是客觀存在的，不多，但有些比例。我就親手給了一篇。我要說明的是，學生作文有自己的標準，不能完全按照成人的欣賞習慣，更不能按照對作家的要求去判斷能否給滿分。它有自己的游戲規(guī)則。比如一個作家，你老掉書袋，用別人寫過的段子，那叫拾人牙慧，是被鄙視的。但對中學生來說，能夠引經(jīng)據(jù)典，說明他一直在學習和看書，對于這個年齡階段，當然要鼓勵，要酌情多給點分;高考作文，十有八九是寫議論文，考察的是孩子論證一個道理的基本邏輯;他能明白講一個道理，知道要有論據(jù)、有事實支撐，能正反對比，有這個基本結構和思維模型這就很不錯了，以后也不容易成為一個胡攪蠻纏的人。文句再流暢點，就會給高分。至于耳目一新之類，段子手寫出的滿分之類，那也是奢求，誰敢說四十分鐘寫八百字你還能創(chuàng)新?你讓莫言、韓寒坐在高考考場上，也做不到，很可能就走題了;你讓李白魯迅來也白瞎，李白寫詩歌要喝酒、魯迅寫文章要抽煙，學生寫作文吃顆糖會被老師罵死�？紙鲎魑木褪强紙鲎魑摹�
所以，我給的那個滿分就沒什么創(chuàng)意，個人文學角度其實不怎么欣賞。但是主題明確、結構完整、引經(jīng)據(jù)典、語言流暢，一招一式都顯得訓練有素，而且從羅素寫到傅雷，又寫到毛主席黨內(nèi)談《觸龍說趙太后》;雖然基本沒什么自己有個性的話，但高考壓力下，一個高中生還能這么從容不迫，連標點都沒怎么錯，從職業(yè)倫理出發(fā)，必須給滿分。
廣東考生作文水平普遍沒有個性
記者：總體來說，今年廣東考生的作文水平如何?有何特點?
袁磊：廣東學生高考作文普遍存在下列問題：一是普遍邏輯感很差，講道理舉例子很多都是可以秒駁的類型。比如寫到家長只注重分數(shù)不談素質(zhì)，影響中國未來之類，但素質(zhì)和分數(shù)到底是不是矛盾關系，孩子是完全不管的;還有很多就是車轱轆話滾來滾去，自說自話;或者把漫畫描述一遍，草草收兵;更嚴重的是，普遍沒有個性。材料幾乎千篇一律，很多的就是庸俗的段子加口號，跟傳銷公司一樣的套路，我都不記得改了多少份寫到馬云成績不好，但學渣逆襲成中國首富的文章了——其實這很值得商榷——馬云好歹是擴招前的本科生，不是學霸也談不上學渣吧?孩子是沒啥反思能力和較真精神的，能湊字就是勝利。自然是平時聽得多的就鑲嵌進去，也就是把以前的愛迪生換成了淘寶的馬先生。很多人就這樣一會兒馬云，一會兒星云，然后辯證主義地搗個糨糊，就結尾了——不過想一想成年人的朋友圈文章，很多也就是這個水平。也不忍苛責。
當然教育制度和社會環(huán)境都有責任，中國暫時也沒辦法考法國高考那樣思辨性的題目，這個歷史階段只能慢慢渡過。唯一痛苦的是，現(xiàn)在連孩子有個把自己個性的句子都鳳毛麟角了，我一直想找亮點，結果改了三千份卷，就記得有一個孩子寫過的一句有點味道的話：我們大多都不幸福，成年前幸福被分數(shù)決定，成年后幸福被錢數(shù)決定，一個分數(shù)一個錢數(shù)，我們是數(shù)的奴隸�？吹梦一④|一震，所以盡管那篇文章前面偏題了，我還是給了高分。那是唯一一篇我主動給分失誤的文章。
高考作文要想得高分，一定要扣題!
記者：作為作文閱卷老師，能不能給明年將要參加高考的學生談一談，什么樣的作文比較討喜，容易得高分?
袁磊：這個問題太大，要講十節(jié)課。純粹從閱卷員角度出發(fā)，我還是要強調(diào)三個詞：扣題、扣題、一定要扣題。出了漫畫型作文，你就一定要結合漫畫內(nèi)容講解一下，字數(shù)可以少，但一定要讓閱卷老師看得見。你不要問為什么，就這樣，照做。
最后說兩句，成敗已成定局，不要為確定的東西過憂過喜。幾乎所有國家的高考都會考作文和數(shù)學，語言能力和計算能力也是人的基本能力，確實很重要。但我親眼見過太多語言能力爆棚的家伙，還是過不好這一生;一些語言感覺很差的木訥之輩，未必就沒有幸福。語言也有很大一部分確實是天賦，語言學家喬姆斯基就是這么看的，老師學生都不要壓力太大。所以我經(jīng)常勸自己的學生多讀書，也經(jīng)常勸一些人退學;經(jīng)常勸學生把文言文背下來，也勸一些人早點出去賣燒烤。未來會怎樣，誰都不知道，但路一定很多。旁人的看法也永遠不如自己內(nèi)心的感受那么重要，不管外界是給了你巴掌還是吻痕，都要記得我就是我，是不一樣的煙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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