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夔《江梅引·人間離別易多時》古詩詞原文與翻譯
江梅引·人間離別易多時 姜夔
丙辰之冬,予留梁溪,將詣淮南不得,因夢思以述志。
人間離別易多時。見梅枝,忽相思。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。今夜夢中無覓處,漫徘徊,寒侵被,尚未知。
濕紅恨墨淺封題。寶箏空,無雁飛?∮蜗锬,算空有、古木斜暉。舊約扁舟,心事已成非。歌罷淮南春草賦,又萋萋。漂零客,淚滿衣。
【注釋】
1.江梅引:詞牌名,全名《江城梅花引》,又名《攤破江城子》。雙調(diào)八十七字,有平、卜、去聲葉韻與傘押平韻兩體。
2.丙辰:宋寧宗慶元二年(1196)。
3.梁溪:在今無錫市,相傳因東漢梁鴻曾居此而得名。
4.詣(yì)淮(huái):到淮南去。合肥在淮河以南。詣,往。
5.幽夢:幽遠(yuǎn)的夢。
6.濕紅:一說,紅淚!尔惽榧份d蜀妓灼灼以軟綃聚紅淚寄裴質(zhì)。一說,淚水濕透紅箋。
7.恨墨:表達(dá)運(yùn)籌別恨的書信。
8.封題:封緘書信。
9.寶箏:箏的美稱。
10.無雁飛:即無人彈奏,雁柱不動。
11.俊游:勝游,亦指良伴。
12.算空有:意為算來空有……借指回憶過去。
13.舊約:往日之約。
14.淮南:指隱士淮南小山劉安。
15.萋(qī)萋:草木生長茂盛的樣子。
【譯文】
慶元二年的冬天,我留在無錫,將往合肥而不能實(shí)現(xiàn),依照夢中所思以記述自己的感情。
人世間的離別容易看重時節(jié),見梅枝,相思情忽地涌上心頭。幾回小窗內(nèi)幽深的夢里,花間漫步手牽手。今夜夢中找不到你,我徒自徘徊獨(dú)游。夢中我還未感覺,寒氣已將衾被浸透。
眼淚沾濕了紅箋,怨恨飽和著墨跡。淡淡地封了信函,題了信頭。寶箏空放久不彈,沒有飛雁把書投。風(fēng)流地游蕩在大街小巷,想來只有古樹斜陽空自留。舊目小舟共載的盟約,美好的心愿已付之東流。唱罷淮南小山“王孫不歸”的詩句,恰好又是春草萋萋的時候。四處漂泊的游子,思念往事,淚滿衣袖。
【創(chuàng)作背景】
宋寧宗慶元二年(1196)丙辰之冬,姜夔住在無錫梁溪張鑒的莊園里,正值園中臘梅競放,于是見梅而懷念遠(yuǎn)在安徽合肥的戀人,因作此詞。小序指出:“予留梁溪,將詣淮南不得,因夢思以述志!闭f明這是藉記夢而抒懷之作。
【賞析一】
在白石詞中,對梅花的描寫總是與其對合肥情人的追憶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,這成為白石心中一個解不開的“情結(jié)”,因此,睹梅懷人成為白石詞中常見的主題。
這首《江梅引》正是如此。宋寧宗慶元二年丙辰之冬,姜白石住在無錫梁溪張鑒的莊園里,正值園中臘梅綻放,他見梅而懷念遠(yuǎn)在安徽合肥的戀人,因作此詞,小序指出:“予留梁溪,將詣淮南不得,因夢思以述志!闭f明這是藉記夢而抒相思之作。
上片以悲歡兩種不同夢境反映相思之情!叭碎g”三句,回想起五年前兩人依依難舍的惜別場面,這曾在另幾首詞中提到“擬將裙帶系郎船”,“玉鞭重倚,卻沈吟未上,又縈離思”。時光流逝,匆匆五年過去,相會仍是無期?吹健棒弭搴ㄐ「埂钡呐D梅,相思之情,悄然而生,然思而不見,就只能在夢中尋覓。
“幾度”句,寫兩人歡會夢境。小窗之下,伊人幾度進(jìn)入詞人的夢境仿佛當(dāng)年兩人攜手出游,蕩舟賞燈,移箏撥弦,其樂融融!敖褚埂彼木洌瑢懥硪环N夢境,“今夜”卻是“悠悠生死別經(jīng)年,魂魄不曾來入夢”,詞中只好在凄涼的庭院中獨(dú)自徘徊,卻一無所見,不禁悲從中來,以致寒氣侵入衾被,也感覺不到。兩種夢境相比,前者能給予暫時的.安慰,后者卻帶來無限的傷感。夢境,本來是虛無縹緲的,詞人正是借此進(jìn)一步訴述別后對情人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。白石寫夢,多用提空描寫,即不拘泥于對夢境本身的細(xì)膩描寫,而是化實(shí)為虛跳出夢境,重在敘寫對夢境的難以言傳的獨(dú)特感受。
下片“濕紅”三句,用晏小山詞意:“淚彈不盡臨窗滴,就硯旋研墨。漸寫到別來,此情深處,紅箋為無色。”薄薄香箋,和淚寫成,而無限傷心往事,盡在其中;所恨的是書已成而信難通。于是想起伊人當(dāng)年彈箏情狀:“纖指十三弦,細(xì)將幽恨傳。當(dāng)筵秋水慢,玉柱斜飛雁。”此時玉顏既不可見不見,那玉柱斜列如飛雁的寶箏也蹤影全無!盁o雁飛”,包融有二層含意,一是指伊人不見無人彈箏,另一是無雁傳書,音問難通。亦即秦少游所云:“衡陽猶有雁傳書,郴陽和雁無!边@一種刻骨相思之情,又能訴與誰人說?
“俊游”四句,通過回憶透露內(nèi)心的惆悵和傷感。先憶舊日攜手同游之地,恐怕巷陌依稀而人事已非,那斜陽枯樹,徒然增人悲思,正是“樹猶如此,人何以堪?”再念別時曾指花相約:“問后約、空指薔薇,算如此江山,甚時重至!痹谒腿送戏试娭校苍硎竞髸衅冢骸拔蠢蟿⒗啥ㄖ氐,煩君說與故人知。”但此時看來是泛舟同游的舊約已難以實(shí)現(xiàn),這種悲苦的心事也只能深埋于自己的心底了。
“歌罷”兩句,用《楚辭》淮南小山賦春草之句,“王孫游兮不歸,春草生兮萋萋。”眼下冬將盡而草已青,春草萋萋歸期何時?一種惆悵迷離之感彌漫心頭,無人與說。結(jié)尾兩句,總收全詞,夢已醒,人不歸:淚下沾襟,是既恨相見之難,兼以自嘆飄泊,自傷身世。白石一生布衣,雖不乏名公臣卿與之交游,但仍多有寄人籬下,仰人鼻息之感。白石戀情詞注重的不是聲色描寫,也不是行動描寫,而主要是反復(fù)傾訴一種難言的內(nèi)心感受,故以蘊(yùn)藉深摯見長,此詞也不例外,可說是落落而多低徊不盡的風(fēng)致。
【賞析二】
“人間離別易多時。見梅枝,忽相思。”詞的上闋開篇即點(diǎn)出主題,“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”至“尚未知”幾句,“幾度”寫情人入夢的頻率之繁,詞人曾經(jīng)多次在夢中和情人相會于窗前;然而,“今夜夢中無覓處”,昔日夢境的美好和今日夢境的凄涼,兩相對比,更是讓他情難以堪,所以“漫徘徊,寒侵被,尚未知”。詞人從這凄冷的夢中醒來,想到曾經(jīng)的情人如今再不得見,不覺悲從中來。黯然銷魂之際,就連寒氣侵入了衾被都沒有絲毫的感覺。以上作者通過兩種夢境的對比,美好與傷感,安慰與心傷,鳴內(nèi)心難以言狀的哀愁。原本虛無的夢境,也被他借來訴述對情人銘心刻骨的思念。詞人正是借此進(jìn)一步訴述別后對情人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。詞人寫夢,多用提空描寫,即不拘泥于對夢境本身的細(xì)膩描寫,而是化實(shí)為虛跳出夢境,重在敘寫對夢境的難以言傳的獨(dú)特感受。
下闕,詞人進(jìn)一步抒發(fā)對情人的思念。“濕紅恨墨淺封題”用的是晏幾道的詞:“淚彈不盡臨窗滴,就硯旋研墨。漸寫到別來,此情深處,紅箋為無色!皩毠~空,無雁飛”,曾經(jīng)情人素手彈奏寶箏,今日再也無法聽見箏律;而那些和淚寫成的相思,也沒有殷勤的鴻雁為他傳書。詞人對情人的思念,只能這樣年年歲歲深埋在心里。秦少游云:“衡陽猶有雁傳書,郴陽和雁無!碑(dāng)與此處意境相同!翱∮蜗锬埃憧沼、古木斜暉。舊約扁舟,心事已成非”幾句,用白居易一句詞即可解之——“物是人非事事休”!案枇T淮南春草賦,又萋萋”寫出詞人內(nèi)心的惆悵迷離。結(jié)尾總概全篇,直接抒情。
綜觀全詞,詞人把對情人的追憶與思念,巧妙地以夢境形式表達(dá)出來,先用昔日“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”襯托“今夜夢中無覓處”,然后用“濕紅’’三句換一角度記夢,寫戀人的夢魂雖然未到,但淚濕書信,百無聊賴,情與己同。而舊時巷陌,不見其人,舊約扁舟,付之東流,則又轉(zhuǎn)筆寫自己夢中的感嘆。“歌罷”以下,寫夢醒后的心情。相思之念又揉進(jìn)自己身世的飄零之感,用一“淚"字,將作者的凄愴情懷,盡融其中。[5]詞的上下闕一氣貫注,重點(diǎn)記述夢境。開端直吐胸憶,寫見花憶人,然后由往日的夢中相會過渡到當(dāng)前的夢中難覓。下闕緊承上闕,寫舊時巷陌,不見其人,前約落空。末尾以夢后的心情作結(jié)。全篇寫得一往情深,凄惋動人。
【名家點(diǎn)評】
當(dāng)代詞人沈祖棻《宋詞賞析》:上片冬留梁溪,下片詣淮不得,因夢述志!耙娒分Α眱删洌瑥谋R仝《有所思》“相思一夜梅花發(fā),忽到窗前疑是君”來!案枇T”兩句用淮南小山《招隱士》“王孫游兮不歸,春草生兮萋萋”,仍是離別之感,綰合起句。離別之難,相思之苦,似應(yīng)度日如年矣,而言“易多時”,是一拗。既已多時,似不相思矣,而承以“忽相思”,又是一轉(zhuǎn)。相思在“見梅枝”之后,似見花而懷人,然證之“幾度”一句,則固未嘗一忘也;蛑^“幾度小窗幽夢”亦可在“見梅枝”之后,然其下緊接“今夜夢中”,作一對比,則此“幾度”,固謂“今夜”以前。
【作者簡介】
姜夔(1155—1221?)字堯章,饒州鄱陽(今江西波陽)人。先世出九真姜氏(九真唐時屬嶺南道愛州,在今越南境)。姜夔早歲孤貧。二十歲后,北游淮楚,南歷瀟湘。淳熙十三年(1186),結(jié)識蕭德藻于長沙。泛湘江,登衡山,作《一萼紅》、《霓裳中序第一》、《湘月》諸詞。次年,姜夔隨蕭德藻同歸湖州,卜居苕溪之上,與弁山之白石洞天為鄰,后永嘉潘檉就為他取字曰白石道人。楊萬里稱他“于文無所不工,甚似陸天隨(龜蒙)”,范成大稱其“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”。紹熙元年(1190),姜夔再客合肥,此年冬,姜夔戴雪詣石湖,授范成大以詠梅之《暗香》、《疏影》新聲兩闋,成大喜以歌妓小紅為贈。紹熙四年(1193)起,姜夔出入貴胄張鑒(中興名將張浚之后)之門,依之十年。慶元二年(1196)后遷移杭州。
曾上書論雅樂,進(jìn)《大樂議》一卷,《琴瑟考古圖》一卷,因與太常議不合而罷。慶元五年(1199),復(fù)上《圣宋鐃歌鼓吹》十四首,詔免解,與試禮部;不第,遂以布衣終身。嘉泰三、四年間(1203—1204),以《漢宮春》、《永遇樂》諸詞與辛棄疾蓬萊閣、北固亭之作唱酬。二人雖詞風(fēng)不同,辛棄疾亦“深服其長短句”,堪謂并世知音。姜夔六十以后,旅食金陵、揚(yáng)州等地,晚境益牢落困苦。卒年約在嘉定十三四年之際。卒后由吳潛等助殯,葬于杭州錢塘門外之西馬塍。姜夔一生困躓場屋,然襟期灑落,氣貌若不勝衣。
家無立錐,而富于翰墨圖書之藏。精賞鑒,工書法,品評法帖有“書家申韓”之稱。著有《白石詩集》一卷,《詩說》一卷,《白石道人歌曲》六卷,別集一卷,《續(xù)書譜》一卷,《絳帖平》二十卷等十三種。姜夔為南宋開宗立派的詞家巨擘之一,與周邦彥并稱“周姜”。且精于樂律,能自制曲。自謂作詞“初率意為長短句,然后協(xié)以律”,與拘譜盲填者不同。集中有十七首詞,自注工尺旁譜,是流傳至今惟一完整的宋代詞樂文獻(xiàn)。張炎《詞源》推尊姜夔詞“如野云孤飛,去留無跡”,“不惟清空,又且騷雅,讀之使人神觀飛越”。后世即以“清空”與“騷雅”標(biāo)舉白石詞風(fēng)。
南宋后期詞人大多“遠(yuǎn)祧清真,近師白石”,就是仰承與追隨這種詞風(fēng)。清初的浙西詞派則專奉姜夔為不祧之宗,從而形成“家白石而戶玉田”的盛況,一直延續(xù)至乾隆中葉。